1935年,春雨初歇,山青花红。如果不是游击战争的枪声偶尔掠过村庄巷陌,这该是霍童最美丽的季节。这天,霍童大坪岗来了一小队人马,中间一瘸一拐地吃力走着的是时任闽东独立师特务队队长的陈挺。官岭战斗之后,陈挺的臀部长了个大疮,痛得走路都很困难。到处是敌人的围追堵截,部队领导只好委托宁德县委把他秘密安置在当地可靠的群众家里养伤。
谁堪当此任?五十多岁、话语不多近乎木讷的王乃发是最佳人选。我们不知道此前王乃发都做过什么,只知道在此后的几天里他的所作所为诠释了中国农民最纯朴最厚道最善良的品质。可又不仅仅如此,他的机智与勇敢早已超过一个普通的乡民。接到任务后,王乃发朝陈挺点点头,二话没说,便架着他往密林深处走,爬上一道陡坡,转到一个峭崖的半腰上,在茅草、毛竹掩映之下、五六座茅草房散落其中。这就是大坪岗村,村对面就是深山涧,环境幽深,的确便于隐蔽。王乃发将陈挺带入了自己的家。
打发走热情而好奇的乡亲,安顿好伤员,最要紧的是如何治好陈挺的疮口。山村一向缺医少药,这里的村民一般都有识草药祛病疗伤的本领。而王乃发因为得到民间青草医生祖传医术的指导,对治疗常见伤病的青草药更是熟悉。仔细察看了陈挺的疮口后,他便出门去采草药了。不大会儿,他就捧回一把青草药,用浓茶消毒洗过疮口,小心翼翼地把捣烂的草药敷在疮口上,用石布条包扎好。此时,王乃发的妻子,一位身材瘦小的小脚妇女,早已把陈挺换下的一身长满虱子的破烂衣服,用开水烫洗。当天晚上,王乃发用厚厚的稻草作褥子,并将家里最好的棉被让出,让陈挺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王乃发家大小四口人,日子过得很清苦。吃饭没有菜配,一家人只用筷子头沾点那碗天天端进端出的烂蜞酱下饭。来了这样的客人,桌上也有了咸带鱼、虾皮,那是王乃发翻过几个山头到霍童买来的稀罕菜。家里的母鸡下了蛋,夫妇俩舍不得吃,第一个想到的是给陈挺增加营养。
在陈挺将军的回忆中,这位话语不多、喜欢“咕噜咕噜”抽着水烟的老农,给了他最好的照料和最踏实的休养。王乃发又是陈挺的“千里眼”和“顺风耳”。除了采草药照料陈挺,王乃发三天两头就到外头打听消息,回来便告诉陈挺周围村子敌人的动向,或什么人被捕被害,或什么人叛变自首。这样,养伤中的陈挺也大体了解了当地的一些斗争情势。
不久,敌人开始清乡了。王乃发担心陈挺住在村里不安全,就在村后山的密林里搭了个草寮给陈挺住,自己每天翻山越岭来回送饭送药。
一天清早,林子外面不时传来狗吠声,偶尔还有一两响枪声。直到晌午王乃发也没有如约出现,陈挺判断是敌人进村了。为防备不测,陈挺把短枪子弹压上膛,钻进草寮附近的一丛灌木中隐蔽起来。天黑了,四周静悄悄的,仍然没见王乃发到来。陈挺预感到事情不妙,便忍着疼痛,拐着腿向山下摸去。没走多远,黑暗中竟然与王乃发相遇了。王乃发轻声告诉陈挺说:“白匪还没走!”
原来这天上午,搜山的国民党反动派进村后将全村人集中在一座房子里监控起来,一直到天黑以后才放人回家,但进出村的路口仍派人把守。清早就从家中出来给陈挺送饭的王乃发此时哪顾得上家人,趁着夜色的掩护赶紧给陈挺送饭报信。焦灼等待了近一天的陈挺此时等来的岂止是这十多天来给他细心照料的王乃发,更是老区人民一片真诚的向党之心。“我们村里几户人家的命,早跟共产党拴在一起了!”王乃发一句话,像一股暖流流遍陈挺的周身。陈挺感激地望着他,许多话哽在喉头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搂着王乃发肩膀……
这天晚上,树林里冷风呼啸,没有月亮,没有星光。王乃发在草寮里一直陪伴陈挺坐到天明。
由于王乃发的细心治疗、照料,半个月后,陈挺的疮口结痂了,行动也比较自如了。在陈挺的一再要求下,王乃发悄悄找到县委驻地,报告陈挺病愈望归队的情况。不久,由县委派交通员来接陈挺返回部队。临走的时候,王乃发把自己积攒的几张钞票硬是塞到陈挺手里当路费,然后又一言不发地护送陈挺走了好长一段路。分手后,他仍然站在原地目送着,一直到陈挺和交通员身影消失在远方……
几天后,陈挺平安回到了独立师的营地,投入新的战斗。
此后,王乃发依然在那个大坪岗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我们相信,在霍童这个先辈洒血地,机智却不善言辞的王乃发一定帮红军做过很多事情。也相信,在那些年的游击战争中,一定有许许多多像王乃发一样的乡亲为红军和革命的发展做过许多事,正如陈挺将军生前回想起三年游击战争时期的艰苦经历时所说的那样:“如果没有人民群众的支持,当年我们是不可能生存的,也不可能坚持三年难苦卓绝的游击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