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鼎县贯岭牛角垅村有一个贫农金维娇,自幼受尽饥寒,十七岁嫁到十里外的高滩村蔡家。
高滩村周围山高林密,村子依山傍水。全村二十多户,百把口人,都是和金维娇一样命运的农民。在暗无天日的旧社会里,他们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日盼夜望苦难熬到头,见到阳光。
1936年,瑞(安)平(阳)泰(顺)中心县委书记郑丹甫和桐霞县委书记林辉山等同志先后来到高滩村,进行秘密活动。金维娇在党的教育下,懂得穷人要翻身,只有跟着共产党干革命的道理,横下一条心干到底。不久,她的家成了地下交通站,她和丈夫蔡宗竹当了交通员。夫妻俩积极完成党交给的送信任务,热情接待来往的革命同志,为他们煮饭、洗衣、站岗、放哨。
这年夏天,刘英、粟裕率领挺进师来到闽浙边开辟革命根据地。11月间,高滩村成立了苏维埃政府,金维娇担任妇女委员,她丈夫担任调查委员,两个小叔蔡宗梅、蔡宗木参加了赤卫队。她挨家挨户给乡亲们讲革命道理,启发他们的阶级觉悟,发动妇女投入打土豪、减租减息的斗争,为红军筹粮筹款,经常彻夜不眠带领村里妇女为红军赶制军装、布鞋。那期间,凝聚着金维娇和乡亲们心血的一袋袋粮食、一件件军服、一双双布鞋,源源不断地送到红军的驻地南峰山。
1937年6月的一天傍晚,闽浙边人民革命委员会妇女部长蔡爱凤和十四岁的通讯员池方喜来到金维娇家。她见到蔡爱凤,就像见到亲姐妹一般,又是搬凳,又是端茶,乐得笑呵呵。
夜幕降临了,山村显得分外幽静。蔡爱凤和金维娇坐在油灯下促膝谈心。
她们谈形势,谈革命活动,从眼下的斗争谈到将来的胜利……蔡爱凤语重心长地对金维娇说:“挺进师来了以后,革命形势虽然好了,敌人也不敢像以前那样猖狂,但斗争还会反复。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底!”
蔡爱凤使金维娇懂得更多革命道理,她从心里钦佩这位常客。时已深夜,她多么想跟蔡爱凤谈到天亮。她怕爱凤太累,便让爱凤进屋里休息,自己一家人睡到外边的草房里。
此后,她和爱凤以表姐妹相称,经常来往高滩周围的坪园、溪底等十几个村庄。白天,她们扮作采茶的,同妇女们谈心,宣传革命道理;有时又装着去挖猪菜,手挎篮子,走东村、跑西村发动群众。这附近各个村庄先后成立了妇女小组。她也在斗争的锻炼中迅速成长。不久,金维娇经蔡爱凤介绍,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向爱凤表示,从今以后,她一条命交给党,海枯石烂不变心。
随着高滩一带革命工作的发展,苏维埃政权也一天天巩固,打土豪和减租减息斗争的声势也越来越大,国民党反动当局坐卧不安,扬言要荡平高滩村。
这年重阳节的夜里,蔡爱凤和池方喜从山门底来到金维娇家,在“秘密会议室”里,向赤卫队员和妇女传达了上级的指示,布置了高滩村今后的工作。
随即,爱凤从包中掏出一捆东西,轻声地对金维娇说:“这是一捆标语,明天通过交通站,送给林辉山同志。”金维娇接过标语,小心地藏在一只木箱子里。
拂晓,一阵“汪汪”的狗吠声打破了山村的寂静。金维娇从梦中惊醒,急唤蔡爱凤:“白匪来了!”说着,又跑到隔壁叫醒池方喜。蔡爱凤赶快翻身下床对她说:“快,把标语藏起来!”她敏捷地打开箱子,把标语揣在怀里,悄悄地将标语塞进屋后牛栏边的草堆里。当她转身进屋时,发现敌人已经从屋后的土坡上闯进村子了。
爱凤和方喜正想从后门上山,立即被她拦住:“后门有狗,快上楼。”说着,把两人带到楼上,掀掉谷桶上的破草席,让两人躲在里面。她刚想下楼,一看,谷桶在楼梯旁,很显眼,容易被敌人察觉。怎么办?正当口,一连匪兵已经进村开始挨家挨户搜索。霎时间,狗吠声、敌人的叫骂声、枪声响成一片,情势十分紧急!她急中生智,记起大厅上方与二楼左右相通的神龛倒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她赶忙让两人转移到那里,这才松了一口粗气。
她刚下楼,只见四五个敌人冲了进来。一个挂匣子枪的敌连长恶狠狠地向道:“有共产党藏着吗?”
“什么?共产党?我们山里人莫说藏着,连听也没有听说过呢。”她故作惊讶地答道。
“不要装糊涂了,你们这村子是土匪窝。给我搜!”敌连长一喝,匪兵便房前屋后翻箱倒柜,搜查起来。
突然,一个瘦猴似的匪兵在屋后大叫:“啊,共党的标语!”
几个匪兵一窝蜂围了上去就抢。敌连长抢上前去,厉声喝道:“混蛋,给我!”便伸手抓起一叠标语,得意忘形地在金维娇面前晃了晃,皮笑肉不笑地说:“嘿嘿!这是哪儿来的?你把共党藏在哪里?快说!”
“我们妇人家哪知道这些!”她仍然神态自若地回答。
敌连长端详着眼前的这位妇女,看她那神态,知道是不怕硬的,便以缓和的口气说:“不用害怕,只要你说出来,我们也不计较,包你一家人没事。”证据已经抓在敌人手里了,这群野兽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现在只有横下一条心,拼个死,保护自己的同志。她想着,冷冷地说道:“你们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敌连长听了暴跳如雷,咆哮起来:“给我带走!”
全村的群众都被赶到晒谷场上。荷枪实弹的匪兵把晒谷场团团围住。敌连长挥动手枪,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标语是从哪里来的?共党藏在哪里?谁说出来,重重有赏。”场上寂静无声。
“谁说?说呀……”场上仍然无声。敌连长终于憋不住了,又喊又跳:“不说,统统枪毙!”
面对凶残的敌人,乡亲们咬紧牙关,强忍着心头的无比愤恨,没有一个人吭声。敌连长气急败坏,喝令匪兵把金维娇和她的丈夫蔡宗竹,兄弟蔡宗梅、蔡宗木等几十个人拉了出来。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这撕人肺腑的哭喊声在薄雾蒙蒙的晨空中回荡。金维娇毅然背起未满两周岁的小女孩,慈爱地亲了亲正在哭喊着的年仅六岁和九岁的幼女。女儿紧紧抱住维娇的腿,抽泣着。“妈妈,你不要走,……妈……”这时,敌连长走了过来,狡黠地说道:“你不顾自己,也得想想孩子呀,怎么样?不讲,这一辈子也休想回来!”金维娇怒视洋洋自得的敌连长,俯下身子,无限深情地凝视着亲生骨肉,一字一顿地说道:“等坏人全部消灭了,妈妈就回来了!”
啪!匪连长挥手一拳,正打在金维娇的脸颊上,只见她嘴角渗出了鲜血。
“你这个土匪婆,还嘴硬!捆起来!”匪连长叫嚷着,一把抓过绳子,把她和背上的小女儿一道乱缠乱扎起来。与此同时,一群匪兵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她丈夫、兄弟和村上的五十多个群众也都五花大绑起来。
她再一次亲了亲女儿,以留恋的目光看了看村子,心里默默地说:爱凤、方喜同志,你们要多保重。然后毅然转过身子,连头也不回一下就走了。
福鼎县城的监狱里,一下子增加了五十六个新“罪犯”。
第二天一早,金维娇被两名持枪的匪兵押到审讯厅。锁在她那脚上的沉重的铁镣,拖过地板,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犹如一声声惊雷,在审讯厅中震荡。她安详,沉着,冷眼扫视一下阴森森的大厅。只见正中坐着满脸横肉胖得像猪一样的敌团长,身旁坐着那个敌连长,后面站着十几个持枪的匪兵,两侧还有七八个手握木棍、如虎似狼的打手。
敌团长一看站在台前的这个女共产党员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的神态,不禁愕然。他挪了挪身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金维娇傲然地站着,鄙视了敌人一眼。
敌团长见她不答话,便示意两个匪兵给她松绑,还叫一个匪兵拿一张凳子放在她面前。“请坐。”敌团长假惺惺地说。
她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你说,共产党在哪里?他们是谁?”敌团长又问道。
“不知道!”
敌团长尴尬地用手指头在桌上轻轻地敲着,又是皱眉头,又是翻白眼,好一会儿才狡黠地说道:“只要你说出来,本团长保你没事,家人团圆。”
“呸!你们无端把乡亲们抓来,害得多少穷苦百姓家破人亡,现在倒老虎装菩萨!”她睥睨着敌团长。
老奸巨猾的敌团长没有发火,他接着说:“呃,你年纪还轻,不为丈夫着想,也要想想孩子。不说别的,你就说说标语是从哪儿来的?这个,你该知道吧!”他边说边用手捋了捋秃顶上仅有的几根毛发。
金维娇也笑了笑,说:“你问我,我问谁?你们的人不是都搜查了吗?你问他们标语是哪来的?”
敌团长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把桌子一拍,大叫道:“不打不招,不用刑不晓得我的厉害。来人哪!”
一群打手蜂拥而上,把金维娇拖了下去,吊打、挟杠、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她被毒打得遍体鳞伤,一次次昏死过去,又一次次被冷水泼醒。直至凶手们筋疲力尽,气喘吁吁,这才把她拖回审讯厅。
“土匪婆,你招不招?共产党在哪里?”敌团长吼叫起来。
金维娇吃力地睁开双眼,顿时只觉得整个房屋在摇晃。她挣扎着站立起来,两眼直冒金星:“你要问共产党在哪里,告诉你,天下有穷人的地方,都有共产党!”
敌团长气得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原以为对付一个女人家,不费吹灰之力,想不到绞尽脑汁,软硬兼施,都无济于事。
第三天早上,福鼎城关南校场的上空,黑压压的乌云遮蔽了九月的艳阳,几十个荷枪实弹、手持大刀的士兵杀气腾腾。女牢房的门“哐”的一声打开了,金维娇知道敌人要对自己下毒手了,她强忍着站直遍体鳞伤、怀着七个月身孕的身子,昂首挺胸地一步一步走向刑场。刑场上站着她的丈夫、亲人和战友。
“金维娇,你看看这些人都是谁?”敌团长目露凶光,“这是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说,标语是谁藏的?共产党在哪里?”
金维娇正义凛然,轻蔑地看着敌人,提高声音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标语是我藏的,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一名军官走到满身血污的宗竹面前说:“蔡宗竹,只要你从实招来,马上就饶了你全家!”宗竹嗤之以鼻,高声说:“我们共产党人活着干革命,死了不后悔!”
敌团长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枪毙!统统都枪毙!”
一排罪恶的子弹射向蔡宗竹兄弟和几个无辜的群众,金维娇看着她的丈夫宗竹和堂弟宗木等五个革命群众倒在血泊之中,悲痛欲绝。她深情地吻了吻怀里的小女儿,将她托付给乡亲,转身指着敌团长怒斥道:“你们这帮喝人血、披人皮的豺狼!强盗!土匪!你们听着,共产党是杀不完的,共产党遍天下,总有一天,共产党要你们血债血偿!”
“割掉她的舌头!割掉她的舌头!”敌团长暴跳如雷,气得浑身发抖。
几个敌兵立刻使劲擒住金维娇,掰开她的嘴,将锋利的尖刀捅进她的口腔一阵乱绞,霎时间鲜血四溢,金维娇将满口鲜血喷到刽子手脸上。丧心病狂的敌团长立即下令:“把她身上的肉一块块给我割下来!”匪徒们一拥而上,剥掉金维娇的上衣,将她绑在柱子上,对她施行剜身肉等惨绝人寰的酷刑,最后枪杀了她。
南校场上一片肃穆,乡亲们扑簌簌地落下悲愤的泪水,到处是无声的愤怒、反抗……
风停止了,乌云不动了,南校场上空落下阵阵黄豆大的雨。时间在这个萧瑟的秋天凝固了,巍巍的龙山在俯首,奔流的龙溪水一片悲咽。
革命烈士的鲜血流完了,一门忠烈的鲜血流在了一起,但是他们精神的花蕾却芳香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