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一弹不发，居然能把几百个敌人吓跑而缴获八十三支枪的奇迹吗？这可是革命斗争年代发生在闽东的真实故事。

一、风声

1933年12月底，正值隆冬时节，天低云重、阴霾笼罩着闽东山区。福安赛岐镇忽然吹起了一阵“热风”：镇上到处风传红军要打来的消息，这阵风吓得地主恶霸和反动头目心惊胆战，吹得赛江两岸穷苦人民、码头工人心里热烘烘的。

赛岐是闽东最重要的港口集镇，流自闽东腹地的交溪、穆水在这里汇集奔腾入海，从这里出发的船只，南抵福州、泉州、厦门、北达沙埕、温州、宁波、上海。闽东各地的茶叶、笋干、茶油等山货土产、都从这里贩运省内外。官商、恶霸、地主从外地转手套购的物资，以及反动政府用来镇压人民的枪支、弹药，也从这里运往闽东各县。因此，这里商贾云集，被称为“闽东的小上海”。

也正是这个原因，赛岐成为反动派严加控制的咽喉之地，镇上不仅驻扎着一营国民党海军陆战队，还有大恶霸高而山的民团，近二百人枪。他们互相勾结，狼狈为奸，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可是11月，驻扎在赛岐附近甘棠乡的海军陆战队遭红军游击队袭击，被打死九人，缴去二十多支枪。反动派再也不像往常那么神气了，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魂不附体。

这几天，镇上风声四起，越传越广，越传越神。开初还只是暗地里悄悄传着。后来就连高而山开的“别有天”菜馆楼上，竟也有人在酒桌上公开说，他挑担子出门，在赛岐附近的山村见到红军，有好几千人哩。没过两天，“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地主恶霸”的标语，都贴到海军陆战队营部的围墙，贴到高而山家的两扇大铁门上了。在这样的形势下，镇上的大商家们吓得不敢开夜市。高而山日夜提心吊胆，太阳还没落山，就关上铁门，增闩加锁。海军陆战队刚吃过苦头，心有余悸，更是岗哨林立，如临大敌。

其实，他们哪知道，这是我地下党组织秘密开展的政治攻势。当时，十九路军在福州发动“闽变”，蒋介石忙于调兵镇压，在闽东的防务空虚。12月，福安中心县委召开扩大会议，决定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发动全区性的农民武装暴动，把革命推向高潮。选定福安赛岐作为突破口，以扩大影响，震动闽东，并夺取赛岐民团的枪支，加强我游击队的武装。会议分析了形势，抓住敌人的“恐红”心理，决定智取。会后，中心县委委员詹如柏赶到赛岐，布置赛岐特别支部，迅速秘密制造红色声势，以“红色风暴”吓走海军陆战队。然后，千方百计拖住民团的枪支，以尽可能小的代价换取胜利。

深夜，正当那些反动分子龟缩在深院后楼，或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或划拳行令饮酒作乐时，在赛岐下港角一幢旧造船楼旁的矮屋里，赛岐特支的碰头会正开得热火朝天，参会的有码头上的搬运工人，有附近村庄的农民，还有镇上的小商家。他们研究了怎样分头去大造舆论，接着，又讨论如何组织码头工人，发动、团结市民做好内应工作。真是人人解智囊，个个献妙计。詹如柏同志十分风趣地说：“常言说，歹人怕雷响，只要响它几声，敌人就会吓得不敢露头，再响几声霹雳，那帮黄皮狗们在赛岐就待不住了。”

会后，赛岐特支的同志们立即大造革命声势。一时间，街头巷尾，人们纷纷谈论着红军即将进军赛岐的消息，说得活灵活现，仿佛红军已经兵临城下。

海军陆战队营长林汉飞对甘棠的那次惨败记忆犹新，再把眼下这标语、传说连起来一想，不寒而栗。他对高而山说：“高团总，贵地是非多。我看，一起到三都澳旅部，先避过这风头再看如何？”

“是呀，林营长，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也这么想。”高而山拉长了脸应道。

高而山这个刽子手，平时哪肯轻易避离这个任他作威作福的地方。1932年8月，他在这里下令民团开枪屠杀黄澜反包鸦片捐的请愿农民，造成六人死亡、六人重伤的修案，民愤很大，连省城的报纸都骂起他来。想到这里，看看眼下的局面，待在赛岐确实是凶多吉少。

因此，这伙豺狼就窃窃商讨潜逃之计了。

二、借枪

敌人准备逃往三都澳，老奸巨猾的高而山还打算带走民团枪支。赛岐特支第二天就得到这个情报。能把海军陆战队撵走，这不仅是赛岐，也是全闽东人民的愿望。但是民团的枪支被带走，这将打乱我们的行动计划。

深冬的夜晚，朔风凛冽，在码头斜对面的一家“美孚”油店楼上，灯火微明。詹如柏正在召集赛岐特支开紧急会议，研究如何拖住民团的枪支。他听取特支的情况汇报后，指示他们以“小商家”的合法的身份，倡议赛岐商界组织“维持委员会”，以维持赛岐治安的名义，向民团借枪，从而掌握他们的枪支。但是，此事由谁来唱主角与高而山撮合呢？会上分析了当时赛岐资本家的情况，准备“请”赛岐两大富商陆四与陈韵波登场。

陆四与陈韵波两人，开有“丰泰美”“丰泰成”“丰泰安”“恒裕”等七八间大店，不但经售布匹、粮食、食糖，而且还销售南北京果、药材等，资财都在高而山之上，但高而山勾官结吏，有政治背景，他们不得不表面上对高而山唯唯诺诺，高而山对他们多少也“客气”些，因此，说服这两人与高而山磋商此事，是再合适不过了。

次日清晨，陈韵波的“恒裕”南北行开市了，店伙计刚把店门板收拢，我们的几位“小商家”就相继登门拜访了，他们先与陈韵波海阔天空地谈生意经。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便扯到当时的局势上来了。

赛岐特支书记张志坚叹口气说：“唉，韵波叔，这年月的生意，真不好做呀！”

“是呀，莫说外头乱纷纷的，货源进不来，眼下，镇上风声这般紧，怕往后连店门也不敢开了。”陈韵波满怀愁绪地说。

“可不是嘛。听说，高团总打算到三都澳避一避，还准备把民团的枪支带走，有这事吗？”

“是呀，牛鼻绳牵在人家手里，又有什么办法呢？”陈韵波无可奈何地说。

“那可不行，这些枪是我们大伙出钱买的，大家都有份，他一人做不了主。”隔壁店“陆恒丰”号的老板听了这边的议论，也凑过来说。

“要是高团总真把枪带走，那共产党来了，我们赤手空拳怎么办？”我们的同志乘机对陈韵波说：“韵波叔，莫说你的生意在赛岐占半壁江山，就我们这些小户人家，在这里也有些薄本，总不能束手待毙呀？”

几句话说得陈韵波瞠目结舌，怔了半晌。他嗫嗫嚅嚅地问在场的人：“那———兄弟们，你们看怎么办？”

张志坚有意沉吟一下，说：“这，这还是请你和陆四叔与高团总商量商量，把枪留下，我们向他借。有道是‘钱是胆，枪是威’，有了枪，谅共产党不敢轻易来。即使来了，我们也好对付。”

“那这事，谁来做头？”陈韵波忧戚地问。

“我负责！”张志坚拍拍胸膛说，“为地方做点有益的事，担点风险我也甘愿。”

在场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说得是，维持地方上的治安，人人有责。”

惯于看行情办事的陈韵波，也立时挺起腰，说漂亮话了：“大家说的都是。本来这事应该由我来当头。眼下，你们年轻有为，肯干就更好啰。当然，我也得尽一份心，嘻……嘻！”

这时，争取陆四的工作，也在顺利进行。

果然不出所料，把陈韵波与陆四一起“请”出来了。经他俩出面说合，高而山经过一番沉思后，不得不点头了。当天下午，高而山就以赛岐商会会长名义，把陈韵波、陆四和几位有“商人”身份的赛岐特支成员，以及几位青年商人请去，商讨如何维持赛岐的治安。

聚会的地点就在高家二层楼。人一到齐，高而山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劈头就说：“陆四叔与韵波叔说，把枪留下，在座的，都敢担当吗？”

大家沉默了一会。特支的赖永珍看没人先开口，便故作胆怯地说：“有了枪，我们不怕共产党，就担心若有三长两短，海军方面会来找麻烦。”

“海军方面嘛，由我包。那共产党来了，就由你们负责了。”高而山注视着赖永珍等人说。

特支的郭庸看了陈韵波一眼，说：“高会长，这是大事，昨天，韵波叔说他也愿意出面负责，那就成立个维持委员会，举他为头，有事多几个人商量岂不更好！”

陈韵波一听，发怔了。他意料不到这一招，正想推卸，高而山连忙插话“对！对！还是由韵波叔来当家好。”高而山对他要比对青年商人信赖得多了。

这时，我们的同志提出以“维持会”名义订个借约。

高而山与海军陆战队营长林汉飞早已约定，准备尽早启程去三都澳，考虑了一下，他答应马上立约。

就这样，民团的八十三支枪“借”过来了。

当晚，高而山带了一个小老婆悄悄地逃到三都澳去了。

三、藏枪

民团的枪支被拖住了。但对我们来说，这仅仅是胜利的序幕。

高而山前脚刚走，后面就有人在他的铁门上贴出“打倒恶霸高而山”的标语。全镇街头巷尾，又出现了许多新标语，我们的“商人”马上向陈韵波建议，紧急召开“维持会议”。

会上，一位特支同志抢先说：“是呀，离升街（高而山霸占的那条街）那边风声最紧。看来，高团总出走的事走漏了，要不，共产党怎么越闹越凶！”

接着，人们叽里呱啦地说开了，有的说，听说共产党有三四千人，当头的那个是女的，会使双枪；有的说，当头的是男的，外头派来的，叫小叶。

陈韵波与陆四一旁听着，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这时，我们的一位同志突然插入一句：“要是共产党真来那么多，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我们的另一位同志连忙答道：“打？你说得漂亮！海军都打不过他们，剩下我们这些生意人，家在这里，业在这里，能打吗？”

陈韵波忙道：“那……那就跟他们和了吧！”

这下子，我们的同志都佯装不同意：“和了，枪怎么办？”

这一问，会场上哑了好一阵。陈韵波那双小鼠眼，眨了眨，口里喃喃说：“这……这，这枪就索性藏起来。共产党来了，实在逼得慌，就送几条应付一下。”

这当儿，张志坚特意扫了一眼陆四问：“这样做，在座的，都赞成吗？”

瘫在一旁的陆四，立即精神起来，连声应道：“赞成！赞成！我看连团丁也解散，干脆和共产党唱个‘空城计’。哈哈哈！”他自鸣得意起来。

会后，由陈韵波与陆四亲自督阵，连夜把枪藏到吉来街的盐仓里。“维持会”就这样一步步地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了。

四、缴枪

12月31日晚上，赛岐镇沿江一家店铺失火，波及商铺二百余家，海军陆战队惊恐万状，以为是红军游击队发动进攻，便趁夜逃窜到宁德三都澳。中共福安中心县委领导人接到情报，当即决定翌日举行暴动，攻占赛岐。1934年1月1日，马立峰、詹如柏、叶飞、任铁锋、曾志等率领闽东工农游击第一、第五支队和红带会三四千人，向赛岐进发。霎时间，红色队伍从赛岐附近的溪柄、象环、后太、狮子头等乡村蜂拥而至。他们首先封锁了赛江上下游的渡口，然后兵分三路，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赛岐。

队伍进镇，镇上的市民、码头工人敲锣打鼓夹道欢迎。水上的船民，也燃放冲天的“双响炮”热烈拥戴。家家户户插起红旗，方圆十余里的农民兄弟也赶来祝贺。到处是人头攒动，刀枪闪烁。人们沉浸在狂欢中。

为了进一步鼓动群众的斗争积极性，詹如柏亲手打开粮仓、盐仓，把胜利的果实分给广大群众。欢乐的人们，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闽东山区流行的白扇诗：

一把白扇画牡丹，

穷人翻身喜欢欢，

掏刀劈碎旧世界，

跟随共产打江山。

……

同时，曾志亲自出面，召集以陈韵波、陆四为首的“维持会”的成员开会，动员他们把枪支交出来。会上，我们的同志故意先来个推辞。中心县委为了保护赛岐特支，也假意来个“杀鸡儆猴”，把他们绑了两个。这下子，可吓坏了陈韵波、陆四，他俩战战兢兢，忙说：“枪有，枪有。”

就这样，当天下午，他们把八十三条枪交了出来。

第二天，中心县委在赛岐王厝祠堂前的田坪上召开了四千人大会，庆祝智取赛岐的胜利。

占领赛岐后的第三天，高而山乘一艘海军陆战队的炮艇赶来攻打赛岐，被我游击队截击在赛江下游的甘棠附近。国民党反动派更加发慌了，连忙从松溪、政和调教导团赶到福安，重兵包围赛岐。红军为了保存实力，主动撤退了。

缴获了赛岐这一大批枪，闽东红军如虎添翼。不久，在福安中心县委领导下成立了闽东工农红军独立第二团，叶飞担任团政委。

红军占领赛岐的消息一传开，震动闽东各县，各地农民纷纷举行暴动。连江工农游击队连续攻打透堡、筱埕、马鼻等地。霞浦的红带总队占领了以青皎、陈墩、杯溪为中心的二百六十一个村庄。寿宁、宁德、福鼎等县也很快建立了苏维埃政权。福安除城关外，农村普遍建立了红色政权，革命烈火越烧越旺。